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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寫《破襪子》,是一九九九年五月的事。那一年,我大學三年級,每天醉生夢死、渾渾噩噩,恣意揮霍青春,單純的以為,好日子可以永遠持續下去。

 

  但沒過多久,我畢業,離開學校,出來工作,經歷過好事情、經歷過壞事情,一轉眼,十年就過去了。

 

  今年,我和商周合作,除了四月出版《藍色》之外,也把以前的一些舊作回收版權,再次付梓。回頭看十年前的稿子,對我來說,是滿不一樣的經歷。

 

  認識的人都知道,我這個人做事向來拖拖拉拉、懶懶散散,每次都要到火燒眉毛、十萬火急的時候,才會緊張。和出版社簽約之後,我一直把這件事情放著,等到編輯來第二封信催著要稿了,才開始滿家翻箱倒櫃的找舊稿備份光碟。

 

  結果光碟沒找到,反而找到父親留下的日記。

 

  《破襪子》不是我寫的第一個故事,但卻是我出版的第一本書,是我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的第一步。出書這種事情,現在也許容易,但在當年可是件大事。

 

  我爸爸在中國時報擔任校對二十多年,校過無數錯別字,出版前,他理所當然的替我肩負起校稿的工作。

 

  很多人可能以為,女兒寫書、父親校稿,似乎是很溫馨的一件事。但說真的,當時我看到爸爸拿起出版社送來的紙本稿時,心中的忐忑不安,難以言喻。

 

  我爸這個人,為人正直踏實,外表風趣幽默,但內心頑固保守,而《破襪子》的內容,卻是一個校園的、愛情的、輕鬆的故事。我當時提心吊膽的害怕著,爸爸看完我寫的故事,不知道會怎麼想?搞不好他會說:「風花雪月、不知所云。」那我可就無地自容了。

 

  可老爸一句話也沒說,他花了兩天時間,認認真真的把稿子看完,然後挑出一堆錯字和用詞,幫我抓出了好些前後不統一的段落。

 

  二年一月初,這個故事出版了。

 

  我年少時,表裡不一,經常故作老成,其實心浮氣躁。對於出書,內心狂喜,但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,而相形之下,爸爸格外激動,到處向同事和朋友宣傳女兒出書的消息,鼓勵大家去買,甚至乾脆在辦公室外頭貼自製海報,只差沒有強迫認購,還一本一本的寄給遠近親朋好友……

 

  我爸在外頭怎樣推波助瀾,我是完全不知情。因為那個時候,每次他看到我,總會教訓地說:「不要以為妳出了一本書就了不起了!這一次是運氣好,妳自己要心裡有數。」

 

  許多年後的今天,我在日記裡面看到父親的記錄。才知道,爸爸在我看不見的背後,為我做了多少事,他是多麼在乎這本小書。

 

  二年一月十號的日記裡,爸爸說:看到自己女兒的書置身在眾多作家作品中,心中有那麼一點她是我女兒的高興。

 

  後來,他又為我校對了《搭便車》,但這本書還在跑出版流程的時候,他就過世了,沒來得及見到成書。

 

  那是二年九月的事,距離《破襪子》的出版,不過幾個月。

 

  之後的幾年,我又出了幾本書,如果可能,還想這麼繼續寫下去。

 

  每次出版前,總要寫書序。每次寫書序,我就會想起爸爸當年說「這一次是運氣好,妳自己要心裡有數」的話來。

 

  是的,我一直心裡有數,我所得到的和前進的每一步,不完全是我一個人的努力,還有許多人在背後推著我向前,所以心懷感激。

 

  在寫這本書的新書序時,我覺得,應該在這裡提到爸爸。他雖然已經不在了,但這十年,和接下來的每一個十年,都強烈地影響著我。

 

  對於舊作,我的態度是不更動,盡量維持原本的面目。雖然現在回頭審視這些故事,無論是在修辭的能力或故事的鋪陳上,都有太多太多缺陷,我可以輕易的挑出各種毛病,但之所以不修改,是因為──這就是十年前的霜子。

 

  我曾經這麼青澀的說一些粗糙的故事,雖然千瘡百孔,但很真實。

 

  父親在二年一月七日的日記裡說到:盼望了多日終於看到了她的小說化成鉛字,可愛的封面及插圖,她是用「霜子」的筆名出版這本小說。不過我不希望她因為這一小步而陷溺在自滿中,將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。

 

 

  我摘錄這句話,也提醒自己。

 

  請原諒我任性地用這次書序的空間回憶父親,或許是陳年舊事,但對我來說,這代表著十年來,他一直不曾離開過我。

 

  霜子 二九年七月十二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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