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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大學三年級的冬天──算時間,差不多是十年前──十二月初,我的室友吳雨菁,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大瓶日本梅酒。

 

  裝梅酒的綠色半透明玻璃瓶底,躺著兩顆大梅子,圓滾滾胖嘟嘟,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。

 

  我這個人,對梅子沒有抵抗力,舉凡鹹滋滋的紹興梅、青綠色的醃茶梅、黑乎乎的陳皮梅……凡帶一個「梅」字的我都愛。但問題是,我不敢喝酒。

 

  我對菸和酒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抗拒,喝酒怕醉、抽煙怕成癮,所以我一直在等,等哪個好心人把酒喝完了,梅子留給我。

 

  吳同學聽了,皺皺眉頭,拉長聲音說:「可是啊,這梅子不好吃……」

 

  「不好吃我也要。」

 

  「會苦。」

 

  「苦我也要。」

 

  「沒味道,還泡了酒。」

 

  「那我也要。」我堅持,「我要、我要,我就是要!我非吃這梅子不可!」

 

  我一番死纏爛打,她沒辦法,只好答應。「這酒呢,是我打算和淑滿在聖誕節晚上喝的,喝完了梅子歸妳。」

 

  我得到了瓜分梅子的口頭承諾,於是,每天都瞪著那瓶梅酒看,望眼欲穿的數著日子等開封。

 

  我們學校位處山中,生活平淡,但學生總會想方設法製造些玩的機會,譬如說:聖誕節。

 

  聖誕節可是大節日,兩週前開始,各系各社團紛紛巧立名目,想方設法的慶祝。吳同學是個Party控,凡有人要聚會熱鬧、有好吃好喝,一定不會錯過。她是那種會為了參加Party寫計畫表的人,星期一要去哪幾家,幾點開始、幾點該走,第二家幾點開始、位置在哪裡……寫得清清楚楚,貼在門背上,照表操課。

 

  而那一年,最令吳同學所重視,乃哲學系的聖誕活動,因為該次活動宣傳重點在於:可樂娜免費喝到飽!

 

  那天晚上,時間一到,她與淑滿同學朝目標哲學系飛奔而去,七點過去、八點過去、九點過去……等到十一點,眼看宿舍門禁時間就要到了,這兩人還沒回來。我著急,準備換鞋出去找人,卻發現有兩個拉拉扯扯、東搖西擺的醉鬼從山坡下方搖搖晃晃走上來。

 

  這兩位喝得有多醉呢?吳同學酒氣沖天,說話大舌頭,揮著手說:「沒沒沒……沒醉、偶沒脆(醉)!」而淑滿同學不斷呵呵傻笑,「我也沒醉!我能、能走直線!我走、走走給妳看!」

 

  姑且不論淑滿同學走的到底是直線還是曲線,但這人不長眼睛的直奔斷崖方向而去,如果不是我們死命拉住她,極有可能一頭栽進山谷中。

 

  這兩位酒鬼回到宿舍,還不過癮,又開酒來喝,先喝啤酒,再來就是梅酒了!

 

  我看到她們打開梅酒瓶,喝喝喝,酒越喝越少,眼看瓶子快空,梅子就要歸我,心中不禁狂喜!

 

  但人生就是這樣,百密總有一疏。

 

  我說過,我對菸和酒有種與生俱來的抗拒,滴酒不沾,但這也說明了一件事──我是個完全沒有酒量的人。

 

  沒有酒量的人,在兩個酒氣沖天的人旁邊,等到最後的結果,喝得爛醉的人沒倒,我先不支。

 

  第二天早上,我還宿醉,頭昏腦脹爬起來一看,鬧了一晚上的吳同學在床上呼呼大睡,淑滿同學也回她的房間去了,地上倒放著空的梅酒瓶,而我盼望已久的梅子,在早晨的陽光下,只剩下兩顆乾梅核(而且該死的是,沒人敢承認是誰吃了它)。

 

  我當場心都碎了,一瞬間很想當場倒在地表演空中踢腿,大哭「媽媽,這不是真的啦」!

 

  舊日時光,轉眼就過去了。十年後的今天,吳同學嫁去大陸,每天在MSN上向我整點報告東北氣候狀況;淑滿同學還在學校,但身分從學生升格。昔日同學,如今各分東西、各有發展。

 

  而這一次,為了復刻版,我重新修潤了《搭便車》的稿子。

 

  實話說,真沒有什麼比逼一個作者回頭檢視十年前寫過的故事,更傷感情的事情了。我對每一個句子、用詞都感到不滿,想到十年前自己是怎麼高高興興寫完這個故事,沾沾自喜的看著它出版,真是不好意思。

 

  但看著看著,羞愧之心慢慢淡去,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。十年前的年少好時光,在字裡行間浮現,那些對愛情青澀幼稚的淺見,現在讀來,有種單純真摯的趣味。我彷彿看見少年時的自己,在宿舍的房間裡,對著電腦敲打鍵盤,笨拙且認真的說著故事,自己被自己感動、自己被自己逗樂……那樣的時光,不會再回來了。

 

  寫這篇序前,我又買了一瓶梅酒。還是綠色的酒瓶,還泡著兩顆圓滾滾胖嘟嘟的大梅子。

 

  什麼時候,老同學聚首,開這瓶酒來喝吧,但這一次,記得要把梅子留給我喔!

 

  雨菁、淑滿、麗珠、小桂、淑敏、新兵衛、林同學……謝謝你們,長久以來一直陪著我長大。

 

霜子 二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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